2022「民雄印象」在地書寫徵文比賽佳作得獎作品

作者／曾志桓

 

砂鍋魚頭與青草

鐘聲響起，炎熱的夏日裡，校園裡不再是人聲鼎沸、熱鬧喧騰的情景，我循著嘉義市那條與公園共存的忠孝路，伴著下班的車潮與向晚的霞光往北徐徐前行，北門圓環陣陣的沙茶味，是鼓動鼻腔與味蕾的訊號，推動著腹裡的五臟不斷吶喊著與美食交融的渴望。綠燈亮起，我越過森林鐵路，西側的陽光被路樹切作一道又一道，映照在剛剛割過的草皮上，一深，一淺，道路成為琴鍵，被車流奏響，割過的青草散發濃烈的味道，蓋過廢氣隨著呼吸撲鼻而來，一吸，一吐，我要回家了，民雄的家。

 

家的味道與稻香

民雄的家，沿著正大路的路旁，在紅白磁磚所構成的巨大建築群裡，在鳳梨田與稻田間拔地而起，並且有個相襯的名字──「中正大鎮」。正大路上唯一的一家全家便利商店（正大店）是他最醒目的地標，標示著社區的入口，也標示著對面那條種滿芒果樹，通往水流媽與豐收村的快速通道，當然，「正大」二字也標示著前方即將抵達的中正大學。通常，經過全家之後，我會繼續往前，倏地經過一片鳳梨田，到達下一個有著閃黃燈的路口，再右轉農路，經過小溪旁的養雞場進入社區。飯後偶爾外出散步、騎腳踏車，沿著社區外緣的道路順時針走，住家外轟隆隆的抽油煙機吹出一道道的家常料理，炒茄子、醬油炒豬肉、煎蛋、蒜炒青菜……空腹時猜測著是哪一道料理是一件有趣的事情，腹裡滿載時則叫人敬謝不敏，抵達第一個路口之後，眼前便是一大片的稻田，第二期的稻作已經結穗，若靠近一點，便可在泥土味中找到隱約透著、淡淡的稻香。

 

鳳梨果酸與雞屎

繞過全家走上正大路，同一條路，騎車時除了快速掠過的光景，氣味被快速地略過了，曾經在鳳梨盛產的季節，走過晚間的鳳梨田邊，大吸一口氣，沁入肺裡的是濃郁的發酵果酸味，而不是果香啊！偶爾遇上採收鳳梨的農車，最令人入迷的便是那一顆顆鳳梨，隨著斗笠在田間的來回穿梭，上車後整齊劃一的層層堆疊，堆滿車斗後繼續往天空堆成金字塔的模樣，陽光照耀下金黃色的果皮散發金光，像是載滿了一車的黃金──恐怕確實價值不斐。當然，初次面對高聳的鳳梨金字塔，心中不免疑惑：難道不會掉下去嗎？住了四年的經驗給了自己答案，在民雄的路上閃過完整的或破碎的鳳梨，是產季裡稀鬆平常的事情，破碎的鳳梨在路邊發酵，就散發出了陣陣的酸味，至於雞屎味，就不分四季了。

溪邊的養雞場在全家的玻璃上刊登徵人廣告，強調必須吃苦耐勞，才能領到約三萬元的月薪，但我必須證實，我從來沒有領過任何養雞場發的薪水，儘管我在過去的三年間每天都吞吐著雞屎味入眠，養雞場位於我的家北側，在我家北側的陽台，除了可以遠眺中正大學，也能夠在北風吹襲時盡享養雞場傳來的雞鳴與他們的狂亂滋味。

 

鹹酥雞與土芒果

網路幾乎可以解決大部分的購物需求，因此居住在田野間最困擾不是購物，而是缺乏熱騰騰的宵夜。或許萬能的便利超商可以滿足一時的需求，但他始終無法替代以新鮮食材現炸的蔬菜與各類蛋白質，於是我得騎向全家的對面──我稱之為「豐正快速道路」，這條連接豐收村與中正大鎮（北斗村）的105號鄉道，路上的芒果樹在每年四、五月時會結滿土芒果，吸引鄉民拿起長長的工具，前來採果，同時道路上也會出現許多落果，偶爾碰上幾顆完好的，就撿回家品嘗兒時酸酸甜甜的回憶，除兩排芒果樹夾道歡迎之外，因為鄰近公墓與水流媽，也曾聽說有人撞見好兄弟在路旁徘徊……但為了路盡頭的鹹酥雞，只能義無反顧地前進！

鹹酥雞店裡的玻璃櫥窗裡擺滿了雞蛋豆腐、香菇、青椒、甜不辣、魷魚、鹽酥雞等各式食材，挑選好後，老闆俐落的將食材切成適合的大小，依照炸的時間分別浸入油鍋，從下鍋後的滋滋作響，到起鍋後加入蒜頭、胡椒鹽、辣粉融合的香氣，毋寧可說是漫漫長夜裡最偉大的救贖啊！

 

思鄉味

我來自南投內轆，一個大部分被徵收劃入「中興新村」的村落，一家人十多年來幾經遷移最後在草屯落腳，而我似乎還無法從遷移中停下，為了唸研究所再次移動到了嘉義民雄，並且待了四年。期間不只逐漸熟悉民雄的地理環境，也因緣際會在烈風光影老照片展中擔任工作人員，騎車尋找著老照片上的地點，學習如何導覽，繼而更加了解民雄的文化與歷史。好幾次，在我跟來客們介紹老照片，被問到我是不是在地人，一開始我很開心，覺得這是一種肯定，然而被問幾次下來，我開始懷疑自己屬於何處，不禁自問：對於內轆或草屯的了解，有民雄這麼多嗎？許多來看展的鄉民前輩望著相片，口述更多豐富的歷史記憶，也讓我明白自己對民雄的所知不過是鳳毛麟角，對於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相較而言更是乏善可陳。

後來，陸續出現了長居外地的鄉民返鄉前來看展，他們對著出生於外地的孩子熱情的介紹照片中的故事，然而孩子大多感到無趣，想快點離開，返鄉的父母親於是收起熱情，像是瞬間割斷了多年的思鄉情，帶著孩子匆匆離開，留下我品嘗兩份耐人尋味的，思鄉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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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

來自南投的旅人，住在民雄的移人；住在打貓但不打貓的貓奴，病歷上的身分是鼻子過敏、對氣味敏感的患者。

複審老師評語

• 張耀仁老師：
  1、作者以外地人的角度，描述對於民雄、對於嘉義的情感，描述的視角甚為到位，尤其雞屎味一段的描述，令人會心一笑。
  2、本文較為可惜的是作者寫得太短，以致對於民雄的觀察限縮於中正大學附近，然而民雄的區域範疇並非僅局限於中正大學一帶，再者，既然文末提到曾擔任老照片展的工作人員，應從中多描述民雄在地風情，固然從出身省思民雄甚佳，但因為省略許多描述，以致無法更深刻的呈現所謂「在地書寫」。
  3、作者是有潛力的人，但願往後能更具體而微的體察民雄，體察自身。

• 黃健富老師：
  由嘉返家，本文藉由氣味，串連起一趟可照見真實地景的行旅。有均衡的張目與節奏，在結構上具匠心。惟文章後半略顯鬆脫，日常飲食處，近於閒談，而徘徊於故鄉與此地，旁觀來訪民眾，不同世代人們對「土地」差異之情部分，或可再稍加尋思、著墨，呈現張力。此誠意之作，可就著更多鋪墊，營構出「人」與「文」有機的格局。

• 楊玉君老師：
  作者以嗅覺與味覺貫串了全篇的民雄經驗，下班路上的草香，鄰里烹調晚餐的香氣、水果香、雞屎臭，乃至安撫深夜惶惶然空虛的鹽酥雞香，道盡了生活圈中的人味，也建立了作者從異鄉落腳民雄的新故鄉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