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認為藝術與人生不可分。小時候一直住在鄉下的他,由於受到大自然的洗禮,他的作品無不散發鄉戀之情及樸實的鄉土味。鄉間茅屋;農村草堆;玉山日出;番界(奮起湖附近);嘉義公園,自然成了他畫跡涉及之處。
劉宏民
本文收錄於
《台灣早期畫家 劉新祿畫集》東之畫廊出版
一如往常的傍晚時,我把蘭花園均匀地、細細地澆上了水。再度看著夕陽餘暉照在我與先父晨昏並度的古厝,想著先父在下班後,坐在那張老舊的、烏黑的發亮的藤椅上,品茗濃濃的茶香......。
先父逝世已十年了,看著他所留下來的一幅幅畫作,彷彿時光回轉,我又走進先父的繪畫世界。他正在畫室裡一彩一筆地畫著;往事歷歷,如在目前。這一張張的畫,就像一幕幕的前塵往事,刻畫著先父點點滴滴的藝術天地。睹物思情,感念先父淡然、恬然的一生,思之悠悠,無限往事,湧入心頭,靜思之餘,我記下那一扉一頁......。
先父於上海藝專求學時,遇有閒暇即留連於上海杭州間大街小巷古玩店中。有一次看到一幅乾隆時代舉人王元勳的水墨畫。畫題是「漁家樂」,雖然有點破舊,但他卻歡喜異常,如獲至寶。毫不猶豫地,拘掏出三十元交給店老板。經過裱褙後,那 一張畫卻能煥然一新。畫中人物形形色色;有的在船上聊天;有的正在捕魚;有的和小孩嬉戲;有的正在哺育嬰兒,表情溢溢,栩栩如生,確實是一幅難得的佳作。不久先父好友介紹一古玩收藏家到家來看畫,他竟然願以三百元的價錢,請先父割愛。可是先父毫不動容。嗣後我們獲知,當時公務員每 月薪金不過是二十到三十元左右。
二次大戰期間,那棟先祖所建的古厝,遭美機轟炸,除屋頂外,牆垣也幾許破洞。每逢下雨滴水不已。更有甚者,古厝的樑柱及木材部分全被白蟻侵襲,父親為挽救一百多坪的老屋,毅然把多年的儲蓄用在修繕費上。此外,又覓尋一位富有藝術涵養的油漆師父,將牆壁雕刻部分重新粉刷老古厝終於恢復舊觀。
國蘭十八學士經由先父苦心培育,由三株繁殖到將近百株;株株青綠盎然,而且開出的花臻於十八朵,每每閒步於蘭花園時,陣陣幽香,拂面而來,真是清香宜人。難怪古人稱之為「王者之香」。記得有一次從台中來了一位花商聽到父親的專門花藝是「十八學士」。專程南下的他,願以一株兩千元的高價,購買全部蘭花,父親即可得到一筆相當財富。但先父始終不動心。因為這些都是他親手栽植的、日夜培育的無價之寶阿!事後我們兄弟都對這件事感到惋惜。因為當時父親的月俸只有八百元而已。而父親也在為我們的學費傷神呢?
在民雄高中兼任美術老師之際,先父上課時一定由基本的執筆、調色、構圖教起,並時時提醒學生要有耐心;作畫務必專注。而在解說方面,無不力求詳盡。同時他完全重視個別指導,因材施教。當時有三位住民雄的同學,利用課餘假日私下登門向父親請教水彩及油畫的技法,父親除一一指點外,更不時的介紹學理,未有倦意。這三位同學均先後考進藝專深造。
又學校每次召開教學研究會,先父也如同專任老師一樣,從不缺席。與會時,對於教材教法,教學心得,侃侃而談。當時的李士崑校長私下告訴我說:「令尊真不愧是一位教育家。」當時,我真是引以為傲,深佩父親令人敬愛的精神及態度。
這深印在我心中的一扉一頁,想見先父為人樸實,處事泰然的風範。其人如畫,我常靜觀其畫,對於畫中景物感觸良多。
父親認為藝術與人生不可分。小時候一直住在鄉下的他,由於受到大自然的洗禮,他的作品無不散發鄉戀之情及樸實的鄉土味。鄉間茅屋;農村草堆;玉山日出;番界(奮起湖附近);嘉義公園,自然成了他畫跡涉及之處。出國時,縱然行色匆匆,也未會忘記攜帶畫具未完成作畫的美夢。例如在他筆下裡展現尼加拉瀑布的淘湧澎湃,慕然興起,氣象萬千,華盛頓櫻花,億萬花朵,盛開怒放,使人連想到人生如水波般蕩漾亦如似錦繁花。
大自然優美的環境孕育了先父執著於藝術的創作,而農村純樸刻苦的民風,塑造他嚴謹創作,渾然忘我,淡泊名利的一面。
父親亦深深感受到身為藝術家的辛苦。他常告訴我們說:「一個人如果選定藝術做為終身事業,一定要有不計名利甘耐寂寞,全身奉獻精神。」他從不鼓勵我們兄弟姊妹走進他的繪畫天地。這種順著我們個性而不自私的作風,促使我們日後都能憑著自己的志趣,發揮所長,並無形中培養日後在社會上不虛誇、不做作的待人處事的務實態度。
為記念先父逝世十週年,我們兄弟姊妹,有志一同,戮力合作,排除一切瑣碎雜務,經歷一年多的籌畫,終於完成了這本畫集。這是為先父畢生奉獻丹青生涯的吉光片羽留下一點追憶。它更象徵著台灣早期一位為實現自我,默默耕耘的老畫家,對鄉土的熱愛,對藝術創作的執著之畫風。在提供各界喜愛藝文人士欣賞之餘,我們由衷冀望能引發共鳴——質樸,靜逸、遐思的畫家,並以告慰先父。
文化大學浦浩明教授暨夫人,東之畫廊,不論在畫册的設計編排,作品之展示,都付出最大的心力來協助我們而且提供我們極為珍貴的經驗與建言,又不時地在精神上給予我們支持和鼓勵,在此特別表示誠摯的謝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