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野調查怎麼做?從感覺、整理、提問到反省

發布日期 : 2019-07-18

一個地方的發展其實是動態的,不會全然由內而生,各個村落一定也有他們的模式,我們可以思考槌球或其他運動是否為在地凝聚的一種方式、一種儀式,可以有更多的思考,看見更多的偶然/必然。

課程:田野訪談實務(民雄學‧學民雄)
講者:黃顯淨(中正大學電傳所校友)
時間:2018年10月20日(週六)上午10-12時
地點:三興村社區活動中心

◎簡報檔下載:請按此
◎課程影像紀錄:https://youtu.be/No5FYn3p9YU

論文背景

黃顯淨的畢業論文《民眾劇場作為大學參與社區的可能與意義:以中正大學鳳梨急行軍為例》,即是以三興村為主題,花了許多時間做在地的田野調查。論文背景是2014年藝文中心駐校藝術家活動,邀請差事劇團帶學生認識三興村,思考自己跟村莊、校園跟村莊的關係和意義,工作方法以「民眾劇場」為主,民眾劇場是以參與、認識作為培力的方法,而非以導演為中心的戲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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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主要分享論文中探討地方與大學的發展過程,以及2014-2016年間自己如何認識地方、跟地方交朋友,著重在如何透過田野的方式認識、梳理,從一開始怎麼參與社區、做這些事情的意義,以及寫論文過程中發生的事情,調查什麼、問什麼、如何發展成一個作品。

用感受與經驗定位

如何進入田野?會從看似瑣碎的日常生活事務進入。2014年顯淨初來乍到,下課後會從學校騎腳踏車到三興活動中心附近,感受一下這個地方,社區景色看起來有點浪漫,覺得很舒服。自己也算是都會區長大的,想著到這裡可以認識農村,加上曾經做過一些社區工作,所以也想認識這個社區。當時還不知道有什麼意義,重點是很享受那個過程,不覺得是為了完成作業、一定要有方向感,就是在田野中亂竄。騎到電廠的時候覺得很像異世界,很多電塔、電線交織,到路線的最高點除了很多鳳梨,也有種一些檸檬、柑橘類,再一直往上也有看到學校。後來田野調查時有人說,二戰時這裡可以看到轟炸的景象,因為這裡是農村、不是要塞,不會被炸。

後來開始與人互動,2016年跟鳳梨急行軍一起工作之後,做田野調查、瞭解這個區域,開始跟在地人大量互動。一開始的互動就只是記錄,但是如果慢慢地發展成文字,可以瞭解到這個人與在地的關聯。譬如有一個阿伯從凌晨3、4點從海區一路開魚車過來,之前在民雄市場也有遇過他,他有自己的固定販售路線;如果把他概念化之後可以發現,他是一個銷售管道、或產銷以外的個人化生產行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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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個人的探訪以外,也有跟群體互動,像是跟社區一起包春捲。透過社區發展協會去發展其他人際網絡,像早年擔任過村幹事的陳先生很喜歡唱歌,要融入的話就是跟他一起唱,不需要太拘謹,「做一樣的事情又不妨礙人家」是很好的切入點。陳先生會教大家唱歌學日語,我們就跟著到他學生的家,去看他怎麼學日文,自然而然地融入、和他們做一樣的事,會讓對方有認同感,不見得要很刻意,但會找到一些行為模式。

社區老人家不太認得學生,但鳳梨急行軍(學生社團)有時候會到社區教課,因為長期培養關係,他們會逐漸認得、叫得出名字。此外也需要誠懇,像鳳梨急行軍會把成品給村民看,或者是直接演戲給他們看。很多學生來這裡做功課造成不少衝突與打擾,一方面是村民不知道成果是什麼、你們在做什麼、可不可以信任你?一方面是需要設身處地理解別人的需求,像曾有學生拍「陰廟」影片時將土地公廟當陰廟而引起撻伐、也曾有人找居民去拍片然後沒讓人吃飯。在田野中,「感受」和「認識」的過程是互相的,對方也在認識你,從講出你的名字,到講出團體的名字,可能沒辦法具體說出你在做文史調查,但是對方會信任你,有一些概念,例如知道鳳梨急行軍會問老人家的故事、會演戲等等。

田野資訊的梳理、史料與相關資料的調查

在田野感受完之後,會有很豐富的資料,有的資料不會用到,需要去蕪存菁。譬如經過田野資訊的整理和梳理,認識在地的人際網絡:從學校往上走有一家舜泰柑仔店,著名的旺萊山和對面的阿美鳳梨,以及學生喜愛的琪琪優格與星咖啡,你會發現當地的加工類型產業都是同一家的(陳家),甚至連其他產銷系統都是同一家族,你會發現在這裡,大家都是親戚。另外,像是舊地名的整理,也是透過田野的過程中,和當地居民一起整理所得。

在整理田野間的所見所聞後,就需要開始找文獻、或其他資料。「感受」是線索,需要透過文獻等資料結構性地去整理、對照、補充。顯淨就從文獻中發現,當地的陳氏家族是從豐收村上來,而現在的所在地過去其實是糖廍,這些小地方的歷史可能存在鄉志裡,不會在歷史課本中。而當地移動的歷史,其實也和地方的產業歷史息息相關,像是舊地名為「工寮」的地方就是現在的三興國小,過去工寮就是務農(種甘蔗)的工人休息所在。

人文地理環境方面的觀察與調查,三興村這裡的紅土特性,使其無法種植高經濟價值的作物,坡地也讓這裡較缺水,無法種稻作,過去這裡曾經種植甘蔗、樹薯,經過和農試所的合作,加上缺水的另一面是排水良好,適合種鳳梨,成功逆轉先天存在的地形劣勢。從地方作物的轉換,可以拉高層次看到過去國際貿易情勢的脈絡,從鳳梨田大學回推、發問:「為什麼?」,抽絲剝繭並找尋線索,發現現在的一切都和當地的人文、地理發展有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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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地方進行田野時,顯淨曾拜訪陳家的老四(陳憲星先生),一開始這裡的鳳梨產業就是從他們是跟農試所合作開始,從個人的勞動到群體的經濟,現象和結構也開始慢慢對話,我們也能從單純知道這裡有鳳梨田,開始瞭解地方的發展、經濟、文化是如何產生和變遷,成為現在的模樣。

另一方面,藉由史料的調查認識大學和社區的關係:中正座落在地方,創校校長林清江一度希望設計英倫校園風,後來未成,但仍是以「大學城」作為有發展、有建設的想像,當初報紙曾大篇幅報導的說明設校的訊息。

透過這些參照,反思地方跟學校間可能的問題,釐清問題是如何生成。大概會有以下階段:

從感覺、到整理和記錄,再開始找文獻、參照,才歸因、回應提問

從原本是個人式的感受和經驗,慢慢超越既有的感受和經驗,去接近、重新認識問題或你調查的事物。顯淨的經驗便是從散步到對當地有更深入的理解,再看見社會發展的結構,立體感、動態地呈現田野中的見聞,譬如從僅知「鳳梨大學」到了解鳳梨產業的形成。也能看到每個人在裡面如何參與,加上當事人在其中的感受、位置,過程中開始反思行動上可以如何改變,重新和社會連結,以上解釋了研究和田野調查的進行和原由、意義。  

怎麼做?進入田野的開始

進入田野,從自己的感受經驗出發,找到樂趣是滿重要的,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從日常生活開始。

  1. 決定今天的工作範疇,田野地要在哪? 民雄→三興村→陳厝寮(聚落),可以將自訂的範疇縮小
  2. 紀錄:將這些當下的感受或是用各種形式記錄下來以便日後參照,可以用各種形式記錄,用照片作為紀錄也能成為一種敘事方式。
  3. 提問:形塑問題與探索問題,在過程中發現田野裡面有什麼問題?我有什麼思考?

這三個是起初進入田野要有的準備。  

田野筆記的目的

  • 訂定現階段的工作方向 例:上街走踏,為什麼要到街上走踏?現階段在民雄看到了什麼線索?
  • 記下這些事情,以後都可能成為線索 例:閱讀當初的自己、看看自己的成長。
  • 讓自己冷靜看待田野中的火花 例:對方拋出大量資料給你,我們要冷靜看待。此時此刻先把發生的事情細緻的記錄下來,可以用描述性的方式記錄,擺個幾天,冷靜再思考這些事情。
  • 梳理自我與事件的關係 例:把自己安置下去,你不會置身事外,你是局內人的一部分。第二次去拜訪的時候,再繼續提問。
  • 透過記述的工作,進一步思考問題,成為下一次的工作方向 例:自己的動態過程 自己的田野過程。

田野筆記到底要記什麼呢?

日期/時間/地點/參與者/對象/觸覺/味覺/聽覺/嗅覺/空間環境/情緒/提問或互動的內容……會因為自身經驗與先備知識的不同,而產生不同的重點。盡可能將觀察到的人事時地物,用描述性的方式書寫,讓閱讀的人(未來的自己)可以細緻的了解當時的情景與流動,夾敘夾議、或採取事件描述和感受分開的方式都可以。

有時我們可能會聽得懂語言,卻聽不懂對方的意思,在田野的環境中,可能會遇到人家口齒不清、聽不懂人家說的話,也可能沒辦法一次建立那麼多關係、一見面就聊很多,而田野中遇到各種問題,需要進一步的思考,才不會停留在一個表象的層次。  

田野筆記練習

最後顯淨播放了一段到台中石岡拜訪農民片段,請現場同學作為參與者,練習寫下看到的內容,以及發現和提問。影片聊了很多農民的生活、工作狀態,透過觀察當下受訪者的動作或是空間,寫這段故事、並進行提問主題的發想。

有同學觀察到農民提到某次農作沒有收成好對農民產生衝擊,特別是梨子受氣候的影響大,因此聯想到對於一年一收的農作,農民應該有累積氣候方面的知識,可以朝這個方向去問。具體可以問農民一年幾收?用藥能否解決氣候帶來的問題?有無系統性的解決方式?氣候也可以聯想到節氣,可以發展出節氣和民俗、傳統文化之間的關係。

也有同學注意到農民提到他們一邊做事,一邊帶孫子,因此很好奇他們的子女跑去哪?從這裡可能可以發展農業、長照的主題,隔代教養、照顧的問題也可以思考。此外,這段影片也可以討論性別勞動的分工、或從工作材料觀察到環保的議題,根據每個人不同的背景或關懷,觀察到的、好奇的重點是多元的。  

三興村的生活作息

因為不少居民七八十歲還在務農,甚至還有六七十歲還有在做,以前農作的作息習慣早起,就算已經不務農,還是會早起打槌球,大概五六點就起來打球,甚至會去外面跟不同鄉鎮比賽。

為何會打槌球?其實是因為紅十字會捐贈球具給地方,而展開這裡的槌球風,是外力不小心的介入造就現在的生態──來自民間機構的球桿成為村落間交流的活動,甚至成為老人家彼此間交流情誼、獲得自我成就感的重要來源。如果常常出外比賽、到外面得名,對他的人生、思考,甚至生命經驗是很大的影響,這可能也不是紅十字會最初料想到的。一個地方的發展其實是動態的,不會全然由內而生,各個村落一定也有他們的模式,我們可以思考槌球或其他運動是否為在地凝聚的一種方式、一種儀式,可以有更多的思考,看見更多的偶然/必然。

這裡的生活型態又如何因應中正大量的學生調整呢?譬如同學們和居民的作息、生活型態不同,不同群體如何在這共同生活,其實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,要從了解他們的生活型態開始,才能知道如何共存。  

影像剪輯/洪育增
文字整理/洪育增、黃釋賢、廖培伶